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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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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3 章

殷長離挑眉望過去。

女子形容姝麗,纖細的手腕撐在身後桌臺,說這話時,依舊眼巴巴地側頭盯看八仙桌,垂涎那些菜的架勢一覽無餘。

她大概是餓極,本就不怎麽稱身的淺綠羅衫,腰間的宮絳更顯寬松,流蘇綴件搖啊搖,十分晃眼。

蘇姝進府後難得對他主動開口,每回都是他逼得沒辦法,她才說上兩句。

唯二兩次,上次為了錢,這次為了吃。

倒是挺實在。

殷長離唇角微擡,慢悠悠收回視線,“可以。”

蘇姝說完並沒抱期待,竟得到首肯,她心下一喜,迅速背過身執起多餘的筷箸。

桌上擺有八小盤,時素較多,廠公不愛吃葷,故葷的只有兩道:荔枝蝦肉和尤溪蔔鴨,蘇姝平日裏中意吃蝦,下意識地多夾了兩小只瘦的,鴨肉也不錯,但她不那麽貪饞,夾了其中的一小撮配菜。

至於素食,她怕充饑的意圖明顯,全都淺淺夾了一筷,除了那道苦番炒雞蛋,她難以下手,她天生不愛苦味,兒時母親哄她吃,都要餵蜜餞的。

蘇姝埋頭把小碗裏的菜吃完,胃脘就舒適多了,人也有力氣站得筆直。

殷長離正好這時坐回桌邊,摺起袖口,“味道怎麽樣。”

蘇姝抿了抿唇,說得頭頭是道:“蝦肉鮮嫩,鴨皮酥脆,上湯小白菜浸透了芡兒汁,油菜炒得也很香甜......”

殷長離下顎點了點面前綠瓜,“這道呢。”

蘇姝瞟了眼,糾結了須臾,簡簡單單吐出兩個字:“好吃。”

“是麽,本座記得方才你擺菜端出來時盤中有十片,如今剩下的還是十片,你當真吃了?”

蘇姝不禁瞪圓了雙眸。

怎麽會有這種人,連菜有多少都會數!

殷長離對她的表情十分了然,扯唇道:“原來替本座試菜,還能挑著試嗎。”

蘇姝心裏莫名慚愧,聲如蚊蠅:“那......許是我沒看到。”

“我現在試好了。”

她話沒說完,殷長離已經夾了兩塊放到她雙手捧著的小瓷碗裏。

比起餓肚子,吃幾塊苦的算不了什麽。

蘇姝怕惹殷長離不高興,不敢再繼續矯情,張嘴一口囫圇,沒咬兩口直接就吞了進去,滿嘴滲出的汁液苦澀,她蹙著眉點頭:“嗯,好吃。”

殷長離:“哦,那多吃點,反正本座不愛吃。”

“.......”

蘇姝不得不把整盤吃完,臨了了她數過,哪有十片,一共也就五六塊!

這人分明是故意誆她。

幸好。

蘇姝看了眼正開始食不言的殷長離,從袖袋裏偷偷摸索了兩顆飴糖出來,她嗜甜,這是她先前在府裏無聊時蒸著做零嘴的小吃,沒想到此時會派上用場。

她側過身將糖含進口中,同時把餘下那顆放在桌上,光明正大,有模有樣地道:“督公,糖我也幫您試了,挺甜的,新廚子的廚藝真好啊。”

殷長離:“......”

她哪來的那麽多花樣。

用完午膳,止闕有西廠要務過來稟告,蘇姝總算找到機會退了出去。

憑著這些時日的了解,殷長離對誰有玩心時,便舍得花精力逗弄,不願搭理誰時,又會十分厭棄喧鬧。

她又不有趣,想來他很快就能膩煩。

如此一想,蘇姝心下稍安,她只願做個普普通通的丫鬟,每月得二兩銀子也挺好。

黃昏後,蘇姝在紫月的指點下,認真地學做藥浴的準備,去庫房爬梯抓藥累的她腰酸腿疼,好在殷長離今日泡的久,不用她再伺候晚饗。

等到最後收拾妥當,蘇姝回到西廂已過戌時,累得她恨不得倒頭就睡。

接下來的幾日,蘇姝嚴格按照記錄的小冊,盡量把事情做妥帖,很多時候,殷長離也是一副懶得理她的模樣,要麽見屬下,要麽泡一下午的藥湯。

總而言之,兩人的相處勉強稱得上融洽。

人的情緒總是容易怠惰,起初面對他再怎麽膽怯,時間一長,蘇姝逐漸也就習慣了。

殷長離平日為人雖喜怒無常,但若是乖乖聽他的話,完全遵循他的喜好,他應當也不會隨意殺人。

府裏那麽多仆從,不都活得好好的。

蘇姝偶爾會冒出念頭,或許,或許殷長離沒那麽可怖呢。

...



十一暢月就快立冬,這日下了整晚的雨,屋外打更的梆子敲了三下,西廂的燭火還沒滅。

蘇姝翻來覆去,難以入眠。

前些日子,崔宜蘭寄了信來,說是面容被鞭傷已毀,不可能再做妓子,柳嬌也松了口同意讓她贖了身。

她憑著多年餘下攢的錢,和從前的姐妹臨街開了家香粉鋪,日子過得還不錯。

蘇姝心裏替她高興,可看看自己,不知何時能離開廠公府,不免有些失落。

早上拿到了例銀,她打算回信時並著弟弟的樣貌畫卷托給宜蘭,勞煩她轉交給坊間的“探馬頭子”,那些人自成一派,有尋人的厲害手段,就是收的傭費高,十兩估摸只能查半個月。

對了,表哥自從上次的信之後,沒再來過信,不知過得如何......

夜更深,想得越多,蘇姝在架子床上折騰來去,到後半夜才睡著。

卯時初,她是被陣陣冬雷吵醒的。

京府少有雷,尤其冬日,蘇姝迷瞪著翻了幾回身,雷鳴久久不止,蘇姝便卷起被角捂住耳朵,捂到一半,忽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來。

蓮心當初似乎囑咐過關於打雷的事。

蘇姝忙了整月,其他事熟能生巧,就是想不起眼下要作甚,她不得不支起身從書櫃裏翻查出筆記。

她看到最後,啊對,雷雨天得給督公房裏點燈。

蘇姝認命地嘆了口氣,拿起火折,披了件薄襖子出門,走到離西廂不遠處的正室門外,狐疑地發現門竟然沒關,漏了條縫。

之前因為雷雨聲掩蓋,她沒在意,如今貼近透過縫隙,輕易能聽到房內傳來各種叮鈴哐啷的響動,隱約有此起彼伏的悶哼聲。

啪——

倏地沒動靜了。

“督,督公?”

“督公?”

無人回應。

蘇姝擰眉猶豫,兩指捏了個火折子進退兩難,倘若殷長離出事,她作為貼身丫鬟,定會被那位冷面錦衣衛給殺了的。

這麽一想,蘇姝最終推開了門,接下來瞬間呆楞在那兒。

她沒想到能看到這樣一幕。

寬闊熟悉的房中一片混亂,數十具慘不忍睹的屍橫遍布,連他最喜歡的那條金鯽的魚缸都被牽連打碎掉地,混著鮮紅的水泊中,金豆正在努力彈動。

殷長離半垂著腦袋,紅衣袖袍下,瘦削的手執著把染透了血的劍,衣襟不整,發髻披散,單手手掌撐在桌角,看起來疲倦的不得了。

早上才瞧見的他原本的一頭鴉發晝夜間突然全變成了銀白,白發襯托下,容顏更顯精致無雙,鏤刻般的骨相卻在冬日雨夜裏淩厲如寒涼的刀鋒,殺意逼人。

不遠的天邊,濃墨般的蒼穹撕開一道裂口,霎時間雷鳴電閃,男人站在忽明忽滅的光影裏不斷地劇烈喘息,長咳不止。

蘇姝手腳發抖地向後撤步,殷長離像是變了個人,比以往見過的每一次都瘆人,

也不對,他沒變,一直都那麽可怕,是她自作聰明。

蘇姝驚醒她不該看到這些,她該快些逃,驚慌失措之下,她的手向後打到了門扇。

“嘭”——一聲。

殷長離半瞇著眸,緩慢地擡起頭,他的臉上沾滿了血點,如雪地上的朵朵落梅,漆黑的深瞳在暗影裏閃過一抹獨屬於女子的光影。

他恢覆片刻的清醒,一睜眼就看到了蘇姝。

袍袖晃出幾滴血,他伸出腕臂朝她招了招,薄唇微揚:“珠珠,來。”

蘇姝哪裏敢動,她也腿軟的動不了,僵持之下,耳邊終於響起男人涼薄不耐的催促。

“過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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